「謝謝。」景文見她走來,一早守在門前,免得又讓她摔籃子,他手伸了去,懸在半空。
葉九娘卻沒有一如既往的將籃子給他甩頭便走,卻是兩手拎著籃子,佇立門前,默然不語,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幹嘛?」他奇道,每日見面的人一反常態,縱使鐵石心腸也會好奇一問。
「對不起。」她囁嚅道。
「你又沒欠我什麼,道個什麼欠?」景文淡然問。
「……我不知道你有過什麼樣的經歷,卻那般蠻橫任性的對你,是我幼稚不懂事,還希望你別心裡去,原諒我一回。」她柔聲道,語調緩慢,至少看得出是滿懷誠意。
「其實你倒是不必如此,」景文說,一邊接過籃子,「不管大姐與你說了什麼,那是我的家事,我不說你也不會知道,就像你家的家事,我也不知道,也沒多大興趣,撇除這些額外的雜事,你如何對我,我如何對你,卻也都只是一抹浮雲,不足為道。」
「所以我們算是扯平嗎?」九娘聽得一頭霧水。
「你說扯平便扯平吧。」景文聳聳肩。
「那,我可以與你說會兒話嗎?」九娘輕聲道,「我還帶了些酒,想與你小酌兩杯。」
「……無妨,便進來敘話吧,不過,」景文忽然停下,讓九娘差點沒撞到他身上去,「若是我不感興趣的話題,我便不會答話了。」
「這自然便依你。」她點點頭。
倒是也看得出來這回九娘也是有備而來,下酒菜就有三盤,不過飯倒是也有兩份,似是她自己的晚餐也帶了來。
兩人就坐後卻沒言語,只是靜靜的吃著。
葉九娘今次倒沒有披著那虎皮,只是簡單的布衣荊釵,一個尋常小女子的裝扮,她退去一身匪氣後,那白淨的臉龐,靈秀大眼,小鼻俏嘴,胸前豐潤,腰枝若柳,竟也是一身大家閨秀的氣質無端綻放,景文卻是另想他人,不覺自己的飯似乎又多了幾分鹹味,原來已是無聲落淚。
九娘本來也和他一樣專注在自己的碗,尋思著要如何開啟話題,忽然注意到他眼神有異,看到他潸然淚下,不禁也是一怔。
「……你,想你娘子啦?」她小心翼翼地問。
「以前,我也是這般與她一起吃飯,生活簡單,恬淡樸實,但是卻也很是甜蜜。」他擦了擦淚,「也不知道她若看到我這般模樣會是怎麼想。」
「這個,我可不知道了。」葉九娘苦笑。
「沒錯,我們永遠不能得知已死之人的心思。」他眼中閃過一抹慍色,卻是遙望著某處。
九娘知道他在想著殺妻仇人,倒也不便搭話。
這頓飯就這樣又安靜下來了。
景文其實希望她快走,這女子靜下來的時候,總是令他忍不住想起他的洹兒,想起一些羞羞的事。
景文向來滴酒不沾,這時也依然如此,只是酒氣聞著聞著,他開始含糊不清的跟九娘炫耀著他的妻子是多好多好又多好,彷彿天下便就僅此女子一人,珍貴無比。
他滔滔不絕,卻是全無半點九娘插嘴的餘地,但她也只是靜靜的聽,似是不願打斷他。
就這樣他嘰嘰喳喳的說了一堆,哭著哭著就累得睡著了,九娘看著他這狼狽模樣,也是於心不忍,只好硬著頭皮要扶他去床上,不過光是他一隻手臂便重如千斤,九娘也是嚇了一跳,她稍稍一比,自己兩手手掌中指對中指拇指對拇指相接成一環竟是無法圍住他的上臂一圈。
不得已她只好拉棉被過來給他披上。不料這個舉動竟被他一把拉進懷裡,忽然陷入男人味道混著酒味,她是個還未經人事的女子,心兒砰然一跳,滿臉羞紅。
「……洹兒莫要離開我……」眼看他那帶著些許清秀的大臉離自己是越來越近,九娘又羞又急,連忙雙手推往他的臉。
「林公子自重,我是九娘啊,不是你娘子!」
景文哪裡聽得進,不過卻也像個短線的木偶般攤倒在椅子上,又滾到地上。九娘哪敢再去扶,棉被往他身上一扔便匆匆理理衣衫,火速逃離現場。
次日,九娘處處避著他,景文卻是頭痛欲裂,倒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過,他倒是不再屋裡蹲了,開始會出來閒晃。
這個山寨說大也不大,竟也是佔了一方山頭,一傾谷地,莫約容納了千餘人之多,這時期落草為寇倒也不是完全以打家劫舍維生,主要是佔據山頭經營一些農作之類,然後收收過路費什麼的,所以這許多人還摻了不少家眷。
這兩天景文估量了一下,大約有效戰力有個四五百了不起了,不過在他眼中這些山賊一點紀律和服從命令的可能性都沒有,根本就是一些渣滓,他完全不想與這些人對上眼,甚至連他們在的方向,一眼都不想看。
不過這裡的大姊大娘們倒是很對他的脾性,刻苦耐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太過沒有自主性,彷彿對於自己的人生定位就是那群爛泥的。
由於前面過度傷心讓他荒廢了不少時日,身體久未活動,讓他覺得有些生分,全身都像麻糬一樣軟爛,他在屋外的樹上拉了一條麻繩,垂下來的末端打了個圈,這倒是讓正好路過的九娘嚇了一大跳。
「林公子,你莫要想不開啊!」她急急忙忙地大喊著衝過來。
「什麼事?」景文一臉茫然,回過頭來。
「你、你拉那麻繩,意欲何為啊!」她也不管其他,拉著他離開那個繩子,好像那是什麼殺人凶器似的。
「這個啊,這是用來鍛鍊用的繩子啦。」景文看到她那緊張的模樣不禁一陣好笑,前兩天還避著自己的人忽然又衝了上來關心了一陣,反應一如既往地激烈,「我用給你看你便知道了。」
九娘一臉狐疑的看著他。
只見景文單手伸入繩圈中間,抓住圈上的部分,另一隻手往背後一揹,抓著繩子的手便開始將自己的身軀往上拉升,再緩緩放下,他倒是沒有太過萎靡不振,竟也一次拉了十幾下,然後換手再拉。
「你看,便是這樣,要不要試試?」他微笑著對九娘說道,後者瞇起眼睛。
「卻有何難?」她不解道。
「一試便知。」景文笑笑,倒也懶得解釋,他在後世的時候身材瘦弱,雖有鍛鍊卻難有成效,倒也看過不少說得一口嘴上功夫的角色。
九娘學著他的動作,手臂往上一拉,卻是手肘微彎,勾不上去,要知道景文那一拉,手肘為點,上臂小臂可是近乎九十度的直角。
又試幾次,依舊未果,她有些惱的甩開繩子,微怒。
「拉這繩子卻有何用!不拉了。」九娘噘起嘴,氣噗噗。
「也罷,女孩子手臂要與我這般粗細需不好看,我娘子也是不願意練這有的沒的。」景文微笑。
「我以為你這麼強悍是有習武呢,原來是走偏調。」九娘白眼一翻,這就準備離開,「我們寨子山邊有座武館,你要練上那去練吧!」
「什麼武館?」景文奇道。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了吧,我家以前的護院師父也與我們一起上了山,便在這裡開授武藝,護院師父可厲害了,你可不見得打的過他。」九娘傲然道。
「我打他做什,他又沒得罪我妻子。」景文一臉問號。
「呃……所以誰得罪你娘子你便打誰呀?」九娘尷尬笑。
「是啊,不然可還有別的理由去打別人麼?」景文又是一臉茫然,「那麼說起來,這個護院師父便有教你武藝了?」
「是啊,我可是他弟子中排名前三呢。」九娘驕傲的說。
「這樣,那倒要見識一下。」
「那擇日不如今日,現在便帶你去看看吧。」見景文似乎挺感興趣的,九娘不免順流行舟一番。
於是,兩個人就往著山邊的武館去了。這個武館果然便沿著山邊搭建,儼然是個小三合院,內院立了六六三十六根木人樁,或有人在這練習招式,或有人在練習拆招,自也有一批人在一旁聚眾對著苦練眾人說嘴,評論高低。
景文和九娘走來,自然吸引了那些評論者的目光,馬上開始一陣嘀咕。
「……便是那人了,一路殺到駿雲王面前呼了她一巴掌……」
「聽姜嫂說那都還是為了他娘子才那般勃然大怒的……」
「……不就是個婆娘,再娶不便了了。」
不就是個婆娘一語也不知道觸動景文哪根筋,只見他額上突有兩根青筋迸出眼神瞬間殺意四溢,那股氣勢磅礡令周圍的眾人不防打了個冷顫,那些練樁的,拆手的,頓時都停了下來,遠方一縷電光一閃,雷聲隨後而來,更添不少可怖氛圍。
「……誰說的,站出來。」景文冷冷道。
誰敢答應?眾人面面相覷。
「只不過是個婆娘是誰說的,男子漢大丈夫自己說的話也不敢認麼?」景文稍稍揚了揚聲。
一個大漢這時站了出來,景文身高已經夠高大的了,這貨竟還不比他矮多少,上身肌肉有如樹根般盤根錯節,頂著一個大禿頭卻好似頭髮都長成鬍鬚了一般,一對眉毛有如火焰般往額上燒去,脖子和肚子一把橫肉,看上去也是十分魁梧。
「就當是老子說的,你便怎地?」大漢就是大漢,一開口就是粗聲一陣,也沒有太多贅句。
「你坐下,誰說的我找誰。」景文沉聲道。
「呵,你莫不是怕了,便是老子說的,你便怎地?」大漢呵呵笑道,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景文也露出一抹冷笑。
「那我便殺了你,再殺他。」
「小兄弟好大口氣,那便來試試得了。」大漢哈哈大笑。
景文正要上前,九娘馬上拉住他。
「你別鬧啊,那是我們護院的大弟子,與我師父學藝十幾年了,以前也是我們家裡護院的,他可是殺過人的。」九娘這一說倒讓景文傻了一下。
「不然學藝是學來過家家麼,你這大小姐怎地如此天真?」景文傻眼,「你出過寨沒啊?」
「自然是有,我只是讓你知道那個師兄不好惹。」九娘看他一臉看不起自己的樣子也上來了脾氣。
「你那師兄姓啥名誰?」
「他姓陳,名無虎,你問這做啥?」九娘不悅道。
「等等幫他寫牌位。」景文掌握拳頭,指結喀啦作響。
眼見一場大戰勢不可擋,眾人紛紛避讓,兩人之間自動形成一個圓圈,九娘也冷眼旁觀。
陳無虎擺出架勢,與林景文相對而立,林景文也擺出他的架勢,正是他以往每日練習的卡波耶拉,但是他不急著開始左右擺動,倒是用左掌護著右臉,右手微微擺在腰際,似乎是要隨時做出應對。
陳無虎參不透他這動作是哪門哪派,只消大吼一聲,便突然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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